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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水槟榔果

一    夜宴


一 夜宴
甘尔烨打理了一下最后一缕吸饱啫喱的头发——可能头颅上的整顶头发都要变成最后一缕了，这头发已被勉强梳成大人模样，然后再穿上一件帅气新西装，大概符合礼仪吧！嗯，只是“大概”…“腾飞学院”的网站打开着，音箱里，气冲斗牛的腾飞学院的校歌嚎叫着：“没有允许，只有不许；没有要求，只有服从…”
甘尔烨听着，尝试跟着哼唱着，就像唱一首流行歌曲那样，居然琅琅上口，从口腔到声带到头脑再到心脏，像吞下一口火锅红汤，一半火辣一半爽快，哎！这样矫揉造作似乎不行啊，可能还是不符合礼仪，想到这，甘尔烨从抽屉摸出一把剪刀，喀嚓喀嚓地剪着空气，可想了想又从心脏深处冒出一种腻腻的滋味，于是焉又把剪刀坚决地丢回抽屉。
顺便瞅一眼手表，擦，再不搞定那就真失礼了！唉唉！关机，穿鞋，关门，上车！
苦夏未了，傍晚空气沉郁湿热依旧，开来一辆78路公交车，毫无疑问，是这辆！感觉有一种回旋晃荡的气流，在玩命地推着他抢第一个冲上车，再冲到老残病弱孕专座上，可是还是感觉没坐定，身体随着公交车的发动一抖，再抖三抖，简直要跳起来热舞一场。
到“皇都大酒店”门口，早就发现他的况玮跟陈德海两人几乎同时叫到：“喂，全速前进啊，你这样是有放我们鸽子的嫌疑啊！”
甘尔烨笑笑答：“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打英雄联盟耽误了点时间，你们也知道，那个，过几天…”
况玮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哦对对，也是也是，咋就没想起来呢。不怪你，我说错话了，罪过罪过。这几天有时间，呵呵，好好开黑几次哈。”
“走，进去饕餮去！”
三人上到大宴会厅，陈德海大呼一声：“时辰到！”然后把甘尔烨引上舞台，登时所有闪光灯对准甘尔烨一阵射击，甘尔烨下意识地挡了下眼睛，全身却感觉像是一束集束激光击中身体，都快被引燃了。司仪——甘尔烨甚至对她产生了罕见的一见钟情的怪意识——轻盈上台，调音，然后开始宣读致词：
“各位来宾，女生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今夜，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我们在这里欢聚一堂，庆祝一位莘莘学子蟾宫折桂。首先，谨让我向大家介绍今晚典礼的核心人物，他就是值得我们骄傲的甘尔烨同学，大家欢迎！”
甘尔烨满脸堆笑，一再向众人致意。
“十年寒窗苦，终得梅花香。在今年的高考中，甘尔烨同学竭尽全力，不负众望，考上了本市一流，省内外有相当影响力的，腾飞商学院。这里我要简单地介绍一下学院的具体情况，大家看一段报道就知道了。”
工作人员打开大屏幕，闯进众人眼帘的依次是省市领导视察腾飞商学院的报道，腾飞学院的领导层合影，社会名流的参观访问，以及学院的餐厅宿舍等等。而同时随之蹦出来的还有甘尔烨已经稔熟的腾飞商学院校歌，“没有”之类。不知为何，台下小规模嘘声了一番，可很快又转为步调一致的交口称赞。
“甘尔烨同学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成绩，考上如此优秀的学校，离不开各位老师的悉心培育，离不开父母亲友的谆谆教导，更离不开他本人的努力。腾飞商学院的情况，大家也都了解了，所以希望甘尔烨同学能够站在新的起点上，继续不辜负各位的关注与培植，严谨遵守相关规章制度，不怕苦不怕累，把自己锻造成真正栋梁之材，成为真正的精英！我的发言结束了，谢谢大家！”

糖水槟榔果

一时间掌声四起，甘尔烨本人似乎也渐入高潮，频频挥手致意，大厅里蜩螗沸羹，炫光四起。甘尔烨在众人瞩目下走下圣殿，与众同学共勉起来。凉菜，再往后是红烧狮子头、糖醋鲤鱼、盐水大虾、芋头扣肉之类大菜次第上席，汁津飞溅，碎骨狼藉，酒甜耳热，笙箫并行，甘尔烨挨席敬酒，脸腮赧然。像轰炸一般，不时从哪一桌爆发出狂笑，所谈及之话题，无非不离吃与腾飞学院二种。
甘尔烨就这么到处转悠，每桌吃点酒肉，完成礼仪的要求之后，回到他的“十二门徒”——这是陈德海对甘尔烨的十二个死党的称呼——中间，继续一同酒食征逐。是时，端上一碗红烧甲鱼，况玮说：“好东西！阿甘，你吃过王八没？”
甘尔烨表示没吃过，况玮劝酒说：“吃，开吃！吃它的裙边，yummy！今晚啊，我们十二门徒都是犹大，要把你灌醉，让你受苦受难啊！”
甘尔烨僵硬地陪着笑：“好，一醉方休是好，可你们知道甲鱼是个什么逮法么？”
况玮说：“你好学术哦！管那么多干嘛！最后的晚餐要吃好才是！”
于是众人并起碰杯，痛饮而罢。此刻，又上点心二种：炸春卷与豆沙包。众人又是饕餮一番，直到每个人几乎都快羽化登仙，油光满面方才告一段落。
甘尔烨开始起身一一道别。到老师们所在的那一桌，向熟悉的老班——尹老师问候，尹老师说：“甘尔烨啊，虽然这次高考呢，你的分数一般化，可我还是要恭喜你做出了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决定，你的志愿填得非常之好，非常恰当！我虽然对腾飞商学院不是很清楚，可我从报刊杂志到新闻媒体，对它的大致情况有一定了解，腾飞商学院跟别的学校相比，特色非常鲜明，它的管理也十分特殊，培养出来的人社会适应能力特别强，以至于我市的很多企业老板招聘的时候都打出‘只招腾飞人’的广告。高中三年，你的表现没话说，我相信你进入那个环境以后，自身的潜力和闪光点会进一步被挖掘出来，前面司仪不是说嘛，梅花香自苦寒来。嗯，不多说了，只希望你能准备好，我会始终关注你的！”

我是饿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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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尔烨答谢说：“谢谢尹老师的关心啊。”
这时甘尔烨舅舅插嘴说：“人家那么关心你，你要领悟啊！我们农村人一心就指望你混出个未来呵！”
甘尔烨连说：“肯定能的，会的！”
就这样饱食一晚后又被训诫一晚。按照约定，今夜就在楼上的KTV中度过。亲友师长们早散了，留下甘尔烨和他的十二门徒去K歌。
包厢里，珍馐产生的过剩的营养开始化作幻觉与疯狂。由门徒中的女神——萧颜嫣负责点歌。
陈德海提议说：“阿甘大人过几天就要去腾飞商学院了，点个——”
忽地，全暖色调的包厢里时间停顿了几秒，一缕来自遥远隆冬的寒冰气息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陈德海坚持把话讲完：“励志点的歌曲好了！祝他未来的三年一帆风顺，青春无悔！来一首《水手》！”
“……
他说 风雨中 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 不要怕 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 风雨中 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 不要问 为什么
……”
每个人都不敢怠慢，用力唱，用力舞，用力抓取每一个钟头。同其他人一样，甘尔烨也十分卖力，释放着过剩的营养，可他从始至终总觉得拿不出全力，很明显，有一种存在于暗中的力量在制约着他，在让他往消沉的那一极端滑落，励志，励来励去，还是无“励”。
就这样勉勉强强放纵到凌晨三点，以一首《友谊地久天长》作为今晚的《难忘今宵》：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
友谊永存 朋友 友谊永存 　　
举杯痛饮 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
唱到这份上，众人早已忘却了时间这一概念，即使记得的也唯巴望时光倒流，以给出更多时间让离别之伤慢慢融化。大家开始起身，或握手或拥抱或击掌共勉。陈德海抚着甘尔烨的肩膀说：“阿甘，要我说什么好…只要大家保留联系方式，定期聚聚，就没什么值得哀伤的…”
况玮抢着问：“也许你们学校不给用手机？”
甘尔烨说：“大学一般都给用吧。实在不行QQ嘛，严是有可能严，倒不至于达到网都不给上的地步哈？”
陈德海说：“没事，玮哥多心了！这一年多少法定节假日，再说周末有时间也能上网嘛，实在不行微机课不就是个近水楼台么，寒暑假更是有的是时间，‘啦啦啦德玛西亚’，哈哈！”
“哈哈……”众人一起唱起来了。
“你看见过我的小熊”
“我要你们知道惹恼我的下场！…”
包厢里又一阵高潮。陈德海示意大家平静下来，再说：“没事，我们还是你的门徒，这不会是最后的晚餐！你既然选择了腾飞商学院，那我们就无条件支持你！里面的管理可能有点军事化了点，这点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倒也许是好事，说不定三年以后咱们会看到一位铜筋铁骨阳光自信的大汉来和我们再度相会！”
况玮也说：“嗯，大家可能都不是很喜欢那地方，可我们还是必须向你表达庆祝！阿甘你不是个懦夫！你是个全才！你会成为一只火中凤凰的！一块走起！搞起！”
“走起！”
“走走走！”
一帮后生互相搀扶着出了酒店大门。复慰勉道别一番，才各自分坐计程车，挥泪分手。爬进车，甘尔烨疲软到骨髓里，听任夜的尾巴呼啸着与他擦肩而过。初秋的第一缕寒意渐渐出现，再扩散开来，与仍然燠热的空气混杂，搅得他神志更加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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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尔烨答谢说：“谢谢尹老师的关心啊。”
这时甘尔烨舅舅插嘴说：“人家那么关心你，你要领悟啊！我们农村人一心就指望你混出个未来呵！”
甘尔烨连说：“肯定能的，会的！”
就这样饱食一晚后又被训诫一晚。按照约定，今夜就在楼上的KTV中度过。亲友师长们早散了，留下甘尔烨和他的十二门徒去K歌。
包厢里，珍馐产生的过剩的营养开始化作幻觉与疯狂。由门徒中的女神——萧颜嫣负责点歌。
陈德海提议说：“阿甘大人过几天就要去腾飞商学院了，点个——”
忽地，全暖色调的包厢里时间停顿了几秒，一缕来自遥远隆冬的寒冰气息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陈德海坚持把话讲完：“励志点的歌曲好了！祝他未来的三年一帆风顺，青春无悔！来一首《水手》！”
“……
他说 风雨中 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 不要怕 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 风雨中 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 不要问 为什么
……”
每个人都不敢怠慢，用力唱，用力舞，用力抓取每一个钟头。同其他人一样，甘尔烨也十分卖力，释放着过剩的营养，可他从始至终总觉得拿不出全力，很明显，有一种存在于暗中的力量在制约着他，在让他往消沉的那一极端滑落，励志，励来励去，还是无“励”。
就这样勉勉强强放纵到凌晨三点，以一首《友谊地久天长》作为今晚的《难忘今宵》：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
友谊永存 朋友 友谊永存 　　
举杯痛饮 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
唱到这份上，众人早已忘却了时间这一概念，即使记得的也唯巴望时光倒流，以给出更多时间让离别之伤慢慢融化。大家开始起身，或握手或拥抱或击掌共勉。陈德海抚着甘尔烨的肩膀说：“阿甘，要我说什么好…只要大家保留联系方式，定期聚聚，就没什么值得哀伤的…”
况玮抢着问：“也许你们学校不给用手机？”
甘尔烨说：“大学一般都给用吧。实在不行QQ嘛，严是有可能严，倒不至于达到网都不给上的地步哈？”
陈德海说：“没事，玮哥多心了！这一年多少法定节假日，再说周末有时间也能上网嘛，实在不行微机课不就是个近水楼台么，寒暑假更是有的是时间，‘啦啦啦德玛西亚’，哈哈！”
“哈哈……”众人一起唱起来了。
“你看见过我的小熊”
“我要你们知道惹恼我的下场！…”
包厢里又一阵高潮。陈德海示意大家平静下来，再说：“没事，我们还是你的门徒，这不会是最后的晚餐！你既然选择了腾飞商学院，那我们就无条件支持你！里面的管理可能有点军事化了点，这点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倒也许是好事，说不定三年以后咱们会看到一位铜筋铁骨阳光自信的大汉来和我们再度相会！”
况玮也说：“嗯，大家可能都不是很喜欢那地方，可我们还是必须向你表达庆祝！阿甘你不是个懦夫！你是个全才！你会成为一只火中凤凰的！一块走起！搞起！”
“走起！”
“走走走！”
一帮后生互相搀扶着出了酒店大门。复慰勉道别一番，才各自分坐计程车，挥泪分手。爬进车，甘尔烨疲软到骨髓里，听任夜的尾巴呼啸着与他擦肩而过。初秋的第一缕寒意渐渐出现，再扩散开来，与仍然燠热的空气混杂，搅得他神志更加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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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下水

三天巨坑的英雄联盟下来，甘尔烨算是十足地麻醉了自己的神志，直到最后一个晚上，腾飞商学院新生QQ群发来一条提醒信息时，他才大梦初醒，抓紧时间去看一些重点信息。结果发现，所谓“重点信息”，其实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云“请各位新生做好迎接开学的准备，注意自己的行为，调整好心态”。
甘尔烨又去看看学校官网，里面有效的信息并不多，只不过那首校歌不断循环播放。
甘尔烨暗地里想：“一个大学嘛，再严，又能严到哪里去。”遂开始收拾行装。
首先是服装问题。不管会有什么限制，首先得准备些普通的衣物过去，考虑到可能不许“奇装异服”，甘尔烨挑了几件他认为比较土逼的衣服，其中包括一件地摊上淘来的大裤衩。
其次是日用品。
再就是一些杂物，比如书籍，甘尔烨心想像要是盗墓笔记这样的书都被禁了那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于是拿了几本没读过的收起来，又拿了些别的。至于三国杀…可能会遭到没收的结果，于是干脆放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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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到快11点，装了一个书包，一个箱子，基本上打点完毕。不过，最重要的决定终于将被祭出——一是摆在面前的，一是长在头上的。手机大抵能带，那么这用出感情来的电脑，和同样有感情的头发，该如何裁决呢？思量下，还是决定带电脑过去，跟盗墓笔记一样，电脑都不给用那真得给这学校跪下了。头发…现在只剩下区区5厘米，假如还要再短，那岂不跟街头的二吊蛋、牢里的劳改犯一样了么，这样还合乎礼仪？管他呢，反正从小学一路到高中，一直被当作所谓的仪容仪表的榜样，说不定大学还是如此。想罢，再保存和备份一些重点的数据，看一看电脑上的时间，浏览最后一次网页，把QQ状态设置为“暂时闭关”，最后一次断开网络连接，看这电脑一步步关闭，于是熄灯，倒床便睡，抓紧时间享受这即将告别的曾经……
9月的凌晨微凉已现，甘尔烨逼迫自己6点就爬起来，稍事洗漱整理一番，吃些早点，回望一圈家中的种种，然后不再回头，拿了行李匆匆关门离家。
公交车颠簸到7点，把甘尔烨颠簸到了腾飞商学院的门口。这地方虽然在本市境内，可甘尔烨从来没涉足过，故而感觉特别新鲜，下车四望，满目荒凉，也算是本市的西伯利亚地带了。甘尔烨走向校门，首先进入视线的乃是霸气凌人的校门口和同样霸气凌人的挂在门楼上的五个大字“腾飞商学院”，题字人为“黄军”，估计是学校的什么高级领导，甘尔烨一边走近一边平静地思忖。
大概离门口还有七八米的距离，不知从哪窜出两个穿警服的男子和一个便装的，其中一个指着甘尔烨大喊一声：“干什么的？！”
经这么一喝，甘尔烨发现他今早终于真正地醒来，可他保持平静：“我是新生，来报名。”
“证件拿出来！”
甘尔烨掏出一大堆玩意，拿出录取通知书先递过去。
“身份证，高考准考证！”
甘尔烨继续递了过去。
三个家伙查看再三，再围着甘尔烨转了一圈，从发梢看到脚尖，就像是在品味一件艺术品。最后，其中一个终于说了一声：“你先进去吧！”
甘尔烨报以一声：“谢谢大叔！”却只得来一声冷笑，刺得他脊梁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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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尔烨一边走一边看风景。
学校的绿化倒是搞得不赖，这边一个石雕，那边一座假山，树影婆娑，亭台交错。甘尔烨逐渐把注意力转到学生与各大楼的分布上。这时震撼云霄的呐喊声由远及近，甘尔烨循声音方向走去，发现“一大群僵尸正在袭来”，不错，的确可以说是僵尸，因为那是一条学生队列的长龙，由一人举着旗帜带领，从表情到动作无一不僵硬，僵硬地小跑过来。甘尔烨注意到这些学生穿着统一的制服，留着划一的发型，并且在看到他时，要么直接扭过头去，要么立刻呈现出不满甚至敌意。甘尔烨继续走，他自己估计大概过了好几分钟才看到队伍的尾。当然他也看见了一些道路上行色匆匆的学生，但绝没有男女一对的，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匆匆赶路。至于草坪上的靠椅，似乎是作为摆设，因为没看见一个人坐在上面。
甘尔烨一面催促自己打起精神，尽量拿出豪放的气势来——欺骗自己的内心，一面想办法寻找他报考的计算机系。
这时又窜出一个“拦路抢劫”的家伙——一个学长凑上来，用甘尔烨在校门口见识到的动作扫描了他一圈，然后莫名热情地介绍到：
“你好！你是新生吧？我是你们的学长。你第一次来我校，肯定会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会尽量努力。你是在找宿舍吧？”
甘尔烨说是。学长继续说：“那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闻学超，计算机系大三学生。”
甘尔烨说：“那我们是同一个系的…”
闻学超面露喜色：“好好好，那你先得报到嘛，我带你去系部楼。”
两人转了几圈，来到系部楼。呐喊声并未停息，而再熟悉不过的校歌又开始轰鸣：“……没有允许，只有不许；没有要求，只有服从……”
甘尔烨跟随着唱出了声，闻学超登时手舞足蹈，一把抓住甘尔烨的肩膀：“没想到你刚来就会唱腾飞的校歌了。”
甘尔烨随便说：“在网站上听到的。”
进了系部楼大厅，首先是巨幅的各路领导大人们的视察照片，然后就是满墙壁的“腾飞之星”和优秀校友之类。甘尔烨霎时间觉得这些玩意好比十二罗汉，监视并控制着他的灵魂。闻学超把甘尔烨带到计算机系的办公室，一切手续倒是挺顺利，填表注册，取了学生证、宿舍钥匙、新生手册等等，甘尔烨注意到其中夹着一个薄薄的，名为“学生守则”的红皮册子，闻学超则提醒说这东西甚至比学生证更重要，是四年里万不可缺的金科玉律。接下来，闻学超又带甘尔烨到食堂、开水间、公共浴室、图书馆等地转了一圈，期间闻学超可以说是用尽了溢美腾飞学院的语句，同时还反复提到心理准备之类的要点；甘尔烨则一边作出倾听的样子，一边扫描校内的众生，而结果是跟他刚进校看到的别无二致，虽然看上去一切井井有条，甚至可以看出较高的效率水平，可甘尔烨没有放过隔50米就出现的警服男，大声训斥的场面，人们脸上的死灰一般的表情，以及教师模样的人物投过来的难看的眼光……当然，他不会把这一切讲述给闻学超，从刚见面的动作，到系部楼办公室里的表现，再到发表演讲的措辞与口气，他隐约地看出，闻学超并非凡者。
之后闻学超又带甘尔烨买了热水瓶、军训服、衣架和被单之类的玩意。到宿舍门口，闻学超拍拍甘尔烨肩膀说：“好了，我想我是尽了力了，相信你已经对我校有个大致的了解，一切你一人完全可以掌握了。以后也不需要你答谢我，我们可能算是有一点那样的缘分在那，后会自有期。”掉转过头，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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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尔烨找到他所在的房间——313，推门进去，另5个人早就到了，并且都正在拿出赛过高考复习的劲头读——所谓的“红皮书”。甘尔烨同每个人问了好，然后单刀直入地问：“都看这个干什么啊？”
其中一位用本市方言——看来此校在本市倒还是有相当的影响力的——回答：“你碰到怎样的学长了？”
甘尔烨把闻学超介绍了一番。
5人齐声喝彩：“狗运！碰到高素质学长了！”
其中一位不等甘尔烨疑惑，抢入说道：“我碰到的那个，真赛过高中的老班！自我介绍后马上就要我看学生守则，还要抽背！过家家一样，我靠，这家伙真有领导意识！”
甘尔烨说：“那大家继续看吧，我看带的书罢。”
“带了什么？来之前不是传说这学校不给看闲书啊？——诶对，我叫严萧然，本市的，你听出来了吧？”
“我也是本市的！……”
原来其中4位都系本市人氏。
“好几本盗墓笔记。”
“尼玛，你真TM的临危不惧！——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一点看守则的心都没了，怎么办啊？”
“怎么称呼你啊？”
“哦，我叫范后轩。我大概是宿舍里唯一的外地人了吧。那个，守则什么的都去死吧，我要消遣啊！听说这破地方似乎不能上网，我连电脑都没带……”
甘尔烨感觉心窝里被塞进去一块薄冰。
“那好，给你看一本。”
“那我的呢？”
“对对对，我也得有一份。”
严萧然忽然面色萧然地说：“伙计们，别把学长的告诫不当事儿，我感觉这破学校不是一般的诡异啊，才来半天我咋觉得整个校园里弥漫着一种压迫感啊？”
其余5个人一齐直勾勾地盯着严萧然，面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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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尔烨一挥手说：“那也不一定，就算有什么清规戒律，首先，这是大学，就算是军校生也不是完全被剥夺自由的，否则不就成座监狱了么；其次，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万多人，组成复杂，里面不乏刺头，茬子，他能管得过来么；最后，我觉得这学校环境看起来也还算优美啊……反正年轻人总是要及时行乐嘛，这样，先不去管他，看他有什么手段，视情况行动。”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都点头称是。《盗墓笔记》分享了，范后轩拿出他老家的特产——辣条，分享了，严萧然拿出包硬中华，也分享了。在充满悬念的情节，余威犹盛的燥热，辣条的上火，祥云一般的青烟的奇妙的充满男性气息的大杂烩中，时光就这样带走了看似平静的一天，平静的夏末的一天，很赶地。第二天还是这样，一早大家似乎比看守则的时候还要匆忙，其余5个人继续抓紧时间看盗墓笔记，并交流情节，甘尔烨则继续一个人游荡与校园之内，在“所有人”的瞩目中。不时也能看见新生——甘尔烨很快就能分辨出新老生了，但可预见的将来，这些新生都可能将变为老生。虽然如此，沿途并没有人干涉他，干涉他这个抽着中华，塞着耳机，哼着小曲，横冲直撞，好奇心浓重的怪物。唯一的发现就是，自己已经不被允许出校门，当甘尔烨准备出门察看校园周边餐饮店及网吧小卖部书店之类的分布时。
当日无事，可甘尔烨知道“有事”。
然后是第三天。
再然后是第四天。“四”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当然，这一天基本上来讲也算是“无事”，因为从早上到夕阳行将落山的12个小时内，延续的依旧是前三天的牧歌一样的melo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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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审判
第四天的中午。
来自遥远的南方的烈日继续监视并控制着大地上的一切。午后空气的气息，宁静得几乎令人提心吊胆，看上去整个城市都慵懒地躺在地平面上，但并不是说它的整个部分都是如此。
甘尔烨吮着雪糕窥着远山，另5个人在电风扇的呜呜声中翻来覆去。桌上散乱的纸张不时飘舞起，可总没有飞升到空中，而空中是一团浓烈的往下压的暑气。
甘尔烨意识到5人都没睡着，优越感油然而生：心事重重并不需要刻意表演。借着周遭的环境，思绪准备向深远处发展，可严萧然的一句彻底打断了这一切：
“甘尔烨，你不累啊？”
甘尔烨说：“我看你们也不是真正的累。”
5人一阵哄笑，纷纷下了床。还是严萧然比较直来直去：“喂，你说来这都5天了，除了碰见几个古怪的学长，也就那样啊，我就这么习惯了，还挺快。”
见众人不得其解，严萧然继续说：“都说腾飞如何如何严的，都没人来管我们新生，通常情况下学校都会给新生一个下马威的啊，而且一般都从军训开始，而5天过去了，又没学长来传授经验，又没领导来管，更没宣布军训的日程。这又是哪一出？”
甘尔烨说：“反正不会有例外的，军训肯定逃不过的。”
范后轩说：“那你觉得学校这样做是有什么目的啊？”
“目的？”甘尔烨想了想说，“具体我不知道。新生第一刀是必须要挨的，我只感觉未来的形势不妙，很可能会有什么不幸的事情要出现。我建议你们啊，从现在开始要绷紧神经了，在这学校混肯定要付出代价。如果说要准备什么的话，那大家还是准备好那个红本子好了。”
严萧然表示赞同：“我非常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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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个人都迟疑了片刻，然后都去找红皮书去了。下午3点的宿舍里，几天来积聚起来的松弛的气息荡然无存，6个人似乎都被凝冻了一样，拿着红皮书细看，一任夏炎继续蔓延，当然他们没有注意到，天幕上除了单调的灼日以外，稠密的积雨云正在不动声色地发展，并开始侵蚀着湛湛青天……
可此时南方的暖流还是太强烈了些，熏得6人醉，除了甘尔烨以外，其余5人都渐渐伏案流涏，沉入梦海，甘尔烨也越发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周遭显得太静，只求休眠一番，可他潜意识里，还是存在着强大的阻止睡眠的因子。目送南方的太阳一点点地陷入南山，盛夏也一点点地走向尽头，甘尔烨觉得如果把人生压缩到一天之内，似乎更浪漫，或者说更凄美一些。
可人生就是那样，无法更改，哪怕煎熬也要凑合着过……
明显是想多了。
你知道么？现在，你存在，在这座围城里，而不是在你的心里，你的梦里，你的歌声里。
似乎是真睡着了。
第四天似乎也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可——
诸神之神，那掌管雷电的，宙斯，冰冷地咆哮并狂笑着丢下一句：“不是呀！”
然后使出他的大招。
古人诚不欺也，山雨欲来风满楼。甘尔烨在愈演愈烈的骚动中挣扎出梦境，张望去，宿舍门不知何时已被风吹开——这风来自下一个季节，秋。甘尔烨终于发现自己站了起来，然后拍拍桌子，催另外5人醒来。门外，是一种他从未见识过的混乱，上蹿下跳，有如被捣了窝的马蜂。甘尔烨正欲出门看个究竟，一个陌生的学长模样的人物迎面撞来，不由甘尔烨质疑，直接往宿舍里吼了一句：
“快点，快点整理东西，全体新生要**了！计算机系的，到体育馆南入口**！”
这厮随后又匆匆闪去，催促下一个宿舍。
甘尔烨俨然成了一舍之主，示意5个还活在下午三四点的皮囊沉静下来，然后说：
“看来有事了。这么急，我们最好抓紧一点，记住带红本子，把手机之类的杂物收好。我想，他们开始行动了。”
宿舍内也全面地骚动起来。人们好像都意识到事态的紧迫和不可逆转性，勤快地像个蜜蜂。
收拾整理好，6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赶往体育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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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他们自己足够散漫的了，不想到体育馆南入口，才发现他们恐怕是新生中最勤快的那少数几个人了，因为整个计算机系，只有他们6个人抵达，而在远方，是一群乱窜的苍蝇，刚刚才发现他们的叮咬目标，用漫游的姿势赶过来。
现场有七个头头模样的人物，包括一个戴眼镜的瘦弱的矮子，两个穿警服的男子，一个爆炸头的欧巴桑，加上一男一女两位学长，跟一名武警。矮子一方面没把6位先行者当回事，一方面用钢锯一样的嗓音骂街：
“你们这些新生真是……一团狗屎！小学生啊？还不快点啊！今晚有你们好受的！他奶奶的……”
欧巴桑跟着唱和：“快点，集合集合！男生站一块女生站一块……站好了……不要乱动……迟到要处分！”
眼见着最后几位小学生还在50米开外喘着粗气，矮子的两只脚几乎同时脱离了地面，指着他们大喝：“已经迟到了，记过记过！不出狠招不长记性……”
“还有什么……对，学生守则带了的举手！”
甘尔烨估算了一下，一共大概将近200人，带了的大概顶多七八十人。
“忘记带的立即回宿舍讨去！限你们2分钟完成任务！”
这明摆着是要为难那些可怜的新丁。毫无疑问，等这些人一回来，他们得到的是：
“什么效率……怎么当兵打仗保卫祖国……全部记过一次！”
当兵打仗保卫祖国，甘尔烨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果真有人赤裸裸地当炮灰：“我们又不要当兵打仗！打仗要死人的！”
“就是！……”
“诶诶诶，什么情况！嘴巴是不是要挨几巴掌才舒服啊！”
今晚矮子说不定得气出病来，甘尔烨暗暗地总结。
“好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计算机系的系主任，我叫康天伦，这位是副主任，姓吴，大家可以叫她吴主任；这一位是你们军训的教官，”
武警敬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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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我校的保卫科人员，也就是校警，管理治安的，也有权力管你们！还有，这两位是你们的学长，都是模范的学生，你们新生要虚心接受他们的引导和教育啊！”
“今晚，组织你们在这**，就是要向你们宣布一系列的事项……”
此时此刻，泼水一般的大暴雨携疾风劈头袭来，头头们忙不迭地撑起雨伞。
200号人又骚动起来，不过已经没了最初的剧烈。康主任也没什么反应，只管继续训话：
“你们新生为期两周的军训就要拉开帷幕。通过军训，使你们熟悉大学的生活，了解本校的规则，磨练意志，培养集体主义精神，养成吃苦耐劳和严守纪律的品格。我在这里宣布几项要求：第一，军训期间，你们不仅要听从教官的指挥，模范地完成训练，而且要学习一系列的校纪校规，遵守年级长、班主任、辅导员、校警、学长和宿舍管理员的管理，总之，要服从命令听指挥！第二，要坚强勇敢，不怕苦不怕累，锻炼意志；第三，我要宣布一些细则，大家现在要听清楚了，免得以后出麻烦！”
“先发军训服！”
俩学长依次发放了军训服。

糖水槟榔果

“第一，出操训练要穿军训服，系好武装带，戴军帽，不得穿便装！”
“第二，都给我听清楚了，你们这个军容风纪啊，要规范！男生不得留长发，蓄胡须，头发不超过1厘米，大概也就是在几毫米的长度；女生也一样，不得留长发，头发不能过肩，要修剪成齐耳短发！你们参加了军训，就是军人，就得参照军队的军容风纪的规定。现在这样参差不齐的样子，我限你们一天之内完成，明天晚上再让我看到现在的模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一次骚动远非前面可比，特别是女生，都嘤嘤嗡嗡起来，有几个还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长发，看上去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
甘尔烨也感觉到太阳穴一阵刀剪的凉意，耳里则响起了推剪的嘈杂声，看似不大可能的假想，就随着这侏儒的金口玉言，变成了铁一样残酷的现实，是反抗呢还是顺从，甘尔烨觉得自己也接近崩溃了，可似乎还是没有崩溃，难道必须亲身经历一次才能死心？
“第三，军训不得缺勤，因身体情况申请免训的由军训工作委员会决定是否免训。不得顶撞教官和有关领导，不得逃避训练！”
“第四，军训期间宿舍内务要做到：被子叠成豆腐块，物品摆放整齐，按时就寝和起床……”
“第五，军训期间不得携带手机等无关物品，一旦查出立即予以没收。另外，不得鼓吹和散布抵制和消极对待军训的言论……”
“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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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是矮子的喉咙和忍耐力的状态都达到极限了，矮子讲了十几条，最终以一句“最后，红本子每天都要随身携带！”完成了这场马拉松，当然，200位新丁的状态，他是懒得关注的，哪怕其中哪位被“细则”成了急性精神分裂症。
再然后轮到吴副主任了，于是有还不想一夜无眠的壮士喊了出声：“我们受不了了！晚上还要洗衣服和睡觉啊！”
或许是矮子没了劲，吴副主任陪着没了劲，**和校警也需要睡眠，于是其中最年轻有为的俩学长抢了风头：“闭嘴！康主任讲这么多话难道不累啊，你们一点也没听进去？！一点意志，一点纪律性都没有！回去要写检查！”
这时**凑到康主任耳边，低语了几下，康主任一摆手，**便撑着雨伞，悄然消失在雨雾之中。
随后康主任用最后一点生命值，和还存在大半的怒气最终终结了这第“死”天：
“好了，你们也不看看学长的表现！这就是榜样，这就是模范的腾飞商学院的学子！我最后说一句，那个头发的事情，你们好自为之！”
校警则宣布：“现在可以解散了。”
包括甘尔烨在内的200位囚徒，在渗入心肺的潮气中，终于获得了放风的机会，一时间作鸟兽散。
当然，在回宿舍的路上，他们发现了更多的囚徒，更多的刚刚获得放风机会的囚徒。
于是焉，大审判到此结束。判曰：
腾飞商学院2012级全体新生，因擅自闯入腾飞商学院，违反相关法律法规，全体判处有期徒刑四年，立即执行。审判者：腾飞商学院领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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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杀威
炎夏的伸长的臂膀在一整晚愁风愁雨的连续打击之下，到第五日清晨，已经陡然变得孱弱不堪，萎靡乏力了。新的一天就这样以极缓的节奏和极低调的方式一点点铺陈开来。风继续吹，雨一直下，似乎一切如故。一个噩梦连绵的夜晚下来，6个人以一种类似半死不活的状态捱到了新的一天。昨晚寒意骇人，而今日更是一雨成秋，还有大量的衣物要洗。几个人彼此连话都没说一句，起来之后分别默默地做着该做的事，形同陌路，又好似监工监督下的工友。甘尔烨搞定一切之后，方才发现已经是12点左右了，一天过半，这只能说明两点：一是昨晚无眠，早上被迫补觉；二是干事效率大为降低，没动力。望望镜子，发现已经没功夫对镜自惭了，因为头顶大事，亟待解决，压倒一切，别的都不重要。另一个叫梁献君的舍友也注意到甘尔烨的表情，用请示的口气问道：“甘尔烨，你说，怎么办？我们宿舍就看你了。”
当头领的滋味并不咋的，而被拥为头领则更尴尬。甘尔烨无心插柳柳却成荫，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中注定要凌驾于他人之上。将就着点吧。甘尔烨环视5个弟兄，然后低下了头，拍拍实际上也所剩无几的板寸，说：“我和大家一样，甚至更强烈地反对这种强迫命令和不人性化的做法。不过看他们昨晚的态度，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们是新生，初来乍到对这破学校不熟悉，学生又不团结，没有共同抵制的想法，如果一味地跟他们硬碰硬，对自己在这学校的前途肯定不利。再说了，头发剪了，还能再长出来，不就军训两个星期么？我觉得，最好还是妥协，顶撞他们是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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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萧然猛拍了下桌子：“好，阿甘说得很对！我也这么觉得，大家都听他的吧，就这么定了！”
甘尔烨不语，低头苦涩地强笑。
又是一阵静默。5个人都会意，不动神色地出了宿舍。
甘尔烨随后也出去，晚痛不如早痛，目的地很明显，即使不知道在哪也不碍事，跟着大群准备引颈受戮的囚徒即可。果不出所料，循着一阵欲断人肠的丝竹一般的呜咽，甘尔烨发现了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囚徒，当然他怎能忍心像观赏笼子中的动物一样去看个究竟，而他自己也将不明不白地被侮辱被损害。囚徒的队伍渐稠，冰冷的雨滴渐密，撕心的哀恸渐明，阿甘的脑海渐空。人海中已经发现有真正的囚徒出现：男生们摇着僧人般的头颅，虽然还不至于痛哭流涕，但表情也不堪观瞻；女生们则走一步停一步，或握着已然齐耳的短发，或掩着涕泗横流的面容，梨花带雨，颓然芳谢。仰而望天，阴云更增添了几重，飘忽不定，伴以远方隐约的闷雷，好个萧然人间。终于，绕到食堂后的一栋两层小楼下，“理发室”的招牌居高临下，催人颤栗，此刻，已然哀鸿遍野，甘尔烨索性闷着头匆匆上楼，左拐，到一间大屋子门口，除了被摧残的囚徒以外，门口还站着两位哼哈二将，里面则传出刽子手行刑和受刑人的呻吟之声，甘尔烨觉得头颅里被塞入了个蜂窝，几乎要跳下楼去，可最后剩下的只能是慷慨就义。屋内，七八个座位，正在上演一场场恐怖如斯的兽行，如俎上肉的甘尔烨被套上孝服一般的围布，大概是自己已经做了铺垫的原因，宰割进行得出奇顺利，只消刽子手的利器聒噪几声，囚徒的标记便在头颅上可耻地留下了。只因为是男生，所以受刑毕，甘尔烨越发觉得负担越来越轻，而脑中的杂音几乎消失大半，可换个角度，细看屋子里其他的囚徒时，却是：
堆积如山的油亮的青丝，有的还显出烫染或者编发的痕迹，隐隐约约散发出生灵的气息，似乎是有感情的样子，很多还是湿润而饱满的，蘸满了一颗颗残心的血滴，可那又不是血滴，那是一枝枝寒潮后的残红上的残雨，凝作苦寒的冰露，汇成恸哭的汪洋，向魑魅魍魉们汹涌。刀俎下，残红无力地摔落，本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逸扬的花枝，顷刻间被批量加工成了一个个“刘胡兰”“江竹筠”……九天云霄上，怒焰撕咬着乌鸦一般黑的云层，雷神托尔在其后发泄着震颤地壳的怨与怒！
空气中并不留下血腥的气息，可暴行已经发生过。
甘尔烨注意到一路上囚徒的眼光已渐趋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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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没有任何例外，可居然也没有任何诧异。6个劫后余生的犯人继续沉默着完成上午没有完成的一切事项，好似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缕淡淡的喘息而已。
暮渐浓，天渐凉，人已殇。
人们在暗处的一滩死水中，渐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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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的早晨，天还没大亮，广播里却开始用极尽暴躁的语气命令羔羊们出门**。似乎昨天的行动已经初步达到成效，楼内虽有混乱，却无喧闹，人们开始意识到学校是极力迫使他们当哑巴，出发后，只剩下道路以目，并不敢言。随着各系陆续抵达大操场，黑压压的千余羊群初成规模。广播从来就不会喘息，各种怪腔怪调的歌曲同骂骂咧咧交错传出。观礼台上，旗帜飘扬，横幅层叠，几位巨头倒也勤快，早已各自就座，二郎腿加中华烟，不羡仙。此外大批校警，学长，教官，保卫科的和纠察似的“志愿者”来回奔忙，不知是在图些什么目的。
8点整，首先宣布升国旗唱国歌，完了却并不马上发言，却是磨破耳朵的“校歌”轰鸣起来，此时已有一位壮士在台上开始指手画脚，广播命令：“跟着唱！”
“筚路蓝缕，先辈血汗，建成名校，光耀江府。啊，腾飞，腾飞，你灿烂辉煌，你光荣无上。我们谨记黄校长的谆谆教诲，守校规，律品行，没有允许，只有不许；没有要求，只有服从。集体至上，学校利益至上。共慰勉，共奋进，腾飞腾飞再腾飞！”
甘尔烨好不容易跟着唱完，却发现周围人竟比他学得更快，旋律重复一遍以后，羊群的声音已经盖过了广播的轰鸣。指挥遂示意众人平静下来。
“腾飞商学院2012级新生入学仪式，现在开始！”
“大会第一项：黄校长寄语，大家欢迎！”
此时一位秃顶而瘦削的小老头儿站起来，开始发言。
内容无非是一箩筐套话，欢迎和激励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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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第二项，第三项，一级一级地发言，从校领导一直到所谓的宿舍管理员代表。套路也毫无例外，内容基本上包括校情，各种基本知识和校纪校规之类，当然，没有人会忘了那本红皮书，万变不离其宗。大概到第十几项的时候，主持人算是明察秋毫，注意到了普遍存在的倦意，乃宣布：
“好，讲到现在大家大概有些疲劳了吧。现在我给大家放松放松，提提精神！”
然后他一声令下：“保卫处！”
一致伸长脖子的羔羊们看到的却不是保卫处的头头，而是五六个校**押着三位已经神志恍惚的可怜虫上台。此时另一位皮肤发黑的男子接过话筒：“刚才我已经发过言了，我姓王，以后大家就叫我王处长。”
接着说：“大家看上去很累啊。”
羔羊们共鸣一番。
此时王处长皮笑肉不笑地说：“前天晚上已经三令五申了，看执行情况，还算不错，可每年都一样，存在漏网之鱼！怀着侥幸心理，以为校领导、各系、保卫处和我王处长是吃素的，做摆设，妄想逃避军训，违背校纪校规。现在我就用行动来告诉你们，那些人大错特错了！”
语毕，王处长拿出把寒光刺眼的剪刀，一手把住其中一位女生的脖子，一手就好似剪纸一般利落，那受难者长到腰部的长发就这么喀喀嚓嚓地掉到地上，此时众人发现女生基本上已经昏厥过去，一小波哄闹，各自都不再好奇，不忍再看下去。
放松了，果然放松了，放松得众人心房抽筋，神经麻木，大脑空虚，浑身发凉！
“开学仪式，到此结束！开始军训！”
一切，包括那失去的青丝，都随风而逝。惟有像蝼蚁一样行动，听从劈头而来的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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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尔烨所在的计算机系全体男生被分为两队，到体育馆门口开始受训。
接近中午，天又转晴，阳光虽还是靡靡然，可空气却越发得闷，蒸煮得羔羊们郁郁然。教官照例简介了一番，表演了几个动作，宣布开始训练。首先不必说，基本动作，立正，稍息，蹲下，坐下，种种军姿。虽然教官的口气似乎比广播和王处长的口气来得更强硬一些，可甘尔烨从他一系列的动作和表情可以窥出，这教官属于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类型，让他来负责训练和管理，并不比让校有关领导管理更可怕。首先，甘尔烨发现，这教官从不体罚人，顶多是斥骂几句；其次，甚至对于十分明显的偷懒和抓痒等小动作，他都基本容忍。甘尔烨暗地里庆幸，虽然这次是九死一生，可到现在，终于还算是有那么一点起色。既来之则安之，俩星期眼看着似乎能糊弄过去，然后是上学，可能就不至于那么难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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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入学一个星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循环。
可能是领导层并不关心计算机系，整整将就了一天，才有有关领导过来检查。康主任跟——这回除了副主任，校警，学长之外，另增加了三位年富力强的先生。康主任首先一一介绍：
“这位是你们的班主任，姓魏，你们叫他魏主任好了。”
魏某致了下意，不多说。
“这位是本系的辅导员，徐老师。”
“然后这位是本年级段的段长，鲁段长。”
这时众人发现所谓的鲁段长形同一只厚嘴唇和生硬地穿戴人类衣物的猴子，甘尔烨隐约听到有人窃笑：“难道这人是猴子？”
接着康主任以冷傲的眼光扫射了一下众新丁，再看看教官，随后向教官敬了个礼，说：“杨教官，你好，可不可以占用一下你的时间？”
教官表示允许，然后手揣口袋里晃走了。康主任继续用甘尔烨在刚进校门时所见的目光扫描一番，然后阴阳怪气地鄙夷：“不行，这样还行？根本就不像个军人，打起仗来还不都投降了？你们难道不把教官当回事？算了，我先入正题。”
“那本红本子，我说了军训要带的，我想你们应该都带了。这就是本校的治校之本和发展动力，是我校的灵魂，是一种硬性的约束，这就是我校的学生守则，是铁的纪律！现在我们开始集中进行学习。首先翻到第二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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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本校的八大底线，触犯者，无条件开除出校，绝不留情面。”
“第一，考试作弊行为；”
第二，打架斗殴和其他违法行为；
第三，私自出校；
第四，辱骂，抵制和抗拒师长的教育和训导；
第五，严重缺勤；
第六，一般违反校规次数过多；
第七，谈恋爱；
第八，发型不过关！”
话音刚落，有个勇士弱弱地问了一句：“怎样是发型不过关哪？”
康主任以似笑非笑的表情表示并不追究该勇士的责任，他只是抛出毫无热量的五个字：“跟军训一样！”
下面顿时开了锅，男生稍微好些，特别是女生，几如丧考妣，而哭出来的不在少数，有胆子稍大的喊破了声：“凭什么？军训两个星期算是忍了，四年？！四年都得像春哥那样？像六七十年代的人那样？叫我们怎么过？都大学生了，哪能受得了？！”
见新生罕见的如此胆大，康主任立马拿出恶鬼一样的面容：“闭嘴！学校的铁纪律，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十几届腾飞的学生，不都这样过来了啊？还想讨价还价……”
这样的场面当然给了帮腔者应声虫之流最好的发挥机会，因此接下来，就是学长班主任段长三人即兴演出的一场滑稽戏，再加上校警保驾，喧嚷声渐渐低沉，可低语并未结束。康主任觉得弹压成功，于是带着同党们一声不吭地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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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杨教官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一边指挥众人站好，一边满头大汗地询问：“他们没把你们怎么样？”
见无人回答，杨教官又说：“大家听我说几句。现在，你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散漫了，每一届都是一样，抓得比部队里面还严，没人逃得过去的，好歹要掉一层皮。我要说的是，你们只要听我节度，尽量认真点，我可以帮你们放哨，前提是——尽量认真点！他们来了就做样子，那样的话我尽量保证你们少吃些苦。你们不知道，我也是被迫从军的，我本来是想学文科，可家里人非让我当兵不可，文化程度不高只能当个列兵受一肚子气，所以我理解你们的苦处！好了好了，大家听我口令，立正！稍息！……”
甘尔烨注意到有几个男生眼里都噙着泪。
霞光炙烤着碧蓝的天幕，夏天始终不愿意退位。
军歌嘈杂中，一天居然过去了。